口弦琴，塞上江南的千年古音

口弦琴，塞上江南的千年古音
安宇歌轻抚那片薄如蝉翼的铁片，一串清越婉转的旋律便如溪水般流淌而出，仿佛塞上江南的风沙与柔情都凝聚在这不足10厘米的乐器中。

在宁夏回族自治区“回响民族乐器工作室”里，68岁的安宇歌指尖轻动，一阵清越婉转的旋律从一枚薄如蝉翼的铁片中流淌而出。这枚长不足10厘米的“小玩意”，正是被称为可吹出“女子心事”的宁夏民间乐器——口弦琴。

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安宇歌用半生时光，行走在宁夏的山间乡野，将千年古音从山野带向世界舞台。

01 古老乐器的历史回响
口弦琴，在中国古代称为“簧”，是一种最为原始的古乐器。《魏书·乐志》云：“女娲之簧，随感而作，其用稍广”，印证了口弦琴起源之久远。

2018年，陕西神木石峁遗址考古队在皇城台东护墙北段上部的“弃置堆积”内，发现了二十余件骨制口弦琴。

这些口弦琴制作规整，呈窄条状，中间有细薄弦片，一般长约8-9厘米，宽逾1厘米，厚仅1-2毫米。

最新的测年数据显示，这些口弦琴制作于距今约4000年前，是目前国内所见年代最早、数量最多的口弦乐器。

石峁遗址骨制口弦琴的发现，以实物形态再现了中国古代“簧”的形制，为中国音乐史研究提供了重要实物依据。

02 口弦琴的多样形态
口弦琴具有广泛的民族性，为世界上多个民族所使用。在中国的蒙古族、羌族、回族、达斡尔族、鄂伦春族、鄂温克族、赫哲族、满族以及云南的部分少数民族中，都流传着不同类型的口弦琴。

根据制作材质和演奏方式的不同，口弦琴主要分为竹制和铁制两大类。

在四川省北川羌族自治县，羌族口弦是用一块长约10厘米的青篾制成，中间挖削出一块小的簧片。

弹奏时，右手将口弦置于两唇，左手扯动麻线，竹簧即发出声音。其声清雅袅袅，余音不绝。

而宁夏的回族口弦琴则以铁制为主，安宇歌与儿子李旭不仅复原了竹制口弦琴，还成功复刻了陕西石峁遗址出土的4000年前绳振式骨制口弦琴。

复原过程中，材料成为一大难题。为了复原古人类的原始技艺，安宇歌和儿子依次尝试了马骨、鹿骨、牛骨，制作过程不能用机械类工具，只能用原始的加工方法，一点点刮磨。

最终得到最接近出土文物的口弦琴。

03 精妙的演奏技艺
口弦琴的演奏技艺极为独特，其音律的改变全靠演奏时扯动麻线的力度和舌头触及簧片的位置以及口型的大小、口中气流强弱来决定，弹奏难度大。

鄂伦春族将口弦琴称为“明努卡”或“天恩共”（意为铁的声音）。演奏时，演奏者左手握琴库的根部，将琴簧部分置于口唇之间，右手食指抵住琴库尾部，同时用大拇指拨动琴簧。

簧片震动后发出“嗡嗡”的声音，靠口腔、唇的开合以及呼吸强弱来配合调节音量和音色。

整个口腔起到共鸣箱的作用，将“嗡嗡”的声音转换成“哇哇”的声音。这种依靠人体共鸣的发音方式，使口弦琴成为最具人格化的乐器之一。

04 文脉与传统
在中国古代，口弦琴不仅是娱乐工具，更承载着丰富的文化功能。它承担着沟通人神天地的功能，在古代常作为宗教法器使用。

在一些民族地区，青年男女相爱时不能直接进行语言交流，而是通过演奏口弦“弹琴”说爱。

在羌族，口弦是青年男女恋爱时，男青年送给女方的信物。后来，羌族妇女慢慢掌握了口弦弹奏技巧，这一乐器也就广泛传播开来。

鄂伦春青年男猎手会弹口弦琴对有好感的姑娘诉说绵绵情意。如果他把口弦琴捎给哪位姑娘，则意味着求爱和约会。

而青年女子或失去丈夫的妇女，则通过口弦琴音色委婉哀怨，如泣如诉，抒发“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孤独与忧伤。

05 濒危与传承
然而，这一古老乐器如今正面临断代的命运。在羌族，根据掌握的资料，目前只有青片乡尚武村的王泽兰、何秀芬、周顺兰三人能够制作并流畅地弹奏口弦。

而用口弦弹奏一首完整的歌曲，只有王泽兰一人能够做到。

在全国范围内，据口弦琴演奏家陈志鹏介绍，国内真正能演奏口弦琴的演奏家和口弦琴非遗传承人，加起来也不到50人。

安宇歌深知，一味固守传统，口弦琴将失去未来。她与团队成员协作，不仅研制口弦乐器上千把，复原宁夏地域性传统乐器三大类百余件，还创造性地将竹口弦琴与铁口弦琴结合。

通过改良琴体结构，让其音色更丰富，造型也更精美。

06 现代创新与未来
创新是传承的关键。安宇歌与儿子李旭共同创作出不同风格的口弦乐曲，包括口弦与回族乐器泥哇呜合作的民间音乐、口弦与中国传统乐器演奏古乐，还有口弦与吉他、手碟演奏的流行音乐。

各类不同风格的音乐形式大大拓宽了口弦的演奏风格，也使回族口弦广为人知。

上海音乐学院的学生们也加入到口弦琴的传承与创新中。作曲专业博士研究生刘瑞在采风后表示，她准备帮助安宇歌完善其乐谱，让更多人能看懂安氏创作的乐谱。

她还希望尝试将口弦与西洋乐器组合，创作室内乐或者管弦乐。

上音作曲系教授温德青认为，采风不仅可以从作曲的角度了解音乐文化背景、民族化的音乐特征，更要了解这个乐器的发展过程以及此乐器所具有的技法。

发现这个乐器的多种可能性，拓宽其性能，在创作中体现其中的特点和奥秘。

如今，安宇歌的工作室里陈列着各式口弦琴，从竹制、骨制到铁制。她的案头堆满口弦琴和手稿，其中既有自己采风的泛黄笔记，也有儿子设计的彩绘琴体[citation:2。

门外，现代城市的喧嚣不绝于耳，而门内，四千年的乐音仍在唇齿间轻轻回响。

“口弦琴是我们的魂，”安宇歌说，琴声如丝，缠绕着六盘山的云雾、黄河岸的沙砾。